清和

三杯两盏淡茶,相邀知己好友。

【楼诚】戏(五)

何鸣拿着何老师给的戏服推门走进了院子的时候,许一霖正仰头看着那棵梨花树。

何鸣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轻声问,这树有什么好看的?

树下的人似是被惊了一下,如梦方醒。

许一霖回身,看着何鸣,半晌,他指着那棵大树,轻轻念了一句话。

——徒壁矮院,独木其中。

自何鸣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许一霖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何鸣在心里念了几遍,不禁仰头看着那棵参天的梨树。

独木其中?

徒壁矮院,独木其中。

——不正是一个“困”字吗?

你若是想出去,我可以带你走。

许一霖却是摇了摇头。

何鸣想要说的话,被许一霖这无声的抗拒一堵,全部都梗在了嗓子眼再也没有说出来的意义。

他想要带他离开这四方小院又有何难?

——难得只是另一个困住他的地方,他却是连扇窗户都找不到。

何鸣有些无奈,捏着手上的戏服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这是我找父亲借的戏服,你看看?

许一霖低眼,这才看清楚了何鸣手上的东西。

借给我的?

何鸣点了点头,将衣服递给了许一霖。

许一霖有些迟疑,何鸣看出了许一霖的踌躇,将衣服直接塞进了许一霖的怀里。

你借多久都没关系!等到戏班子重新搭台了,我寻个时间给你做身新的!

不……不用。

许一霖连忙摆手,将那件繁重的戏服抱了个满怀。

何鸣见他慌乱的样子笑了笑,道,那今天我们复习一下昨天教的吧。

《四郎探母》?许一霖问。

《四郎探母》。何鸣点头。

许一霖听得何鸣的肯定句,眼神飘忽不定了起来,不敢再看上何鸣一眼,只是将手中的衣服勒得紧了些,我将它先放进屋子里。

何鸣看着许一霖一路小跑回屋子里慌张的背影,不禁笑得有些轻快。

他有些遗憾地想,若不是这厚重的油彩,应该是能够看到许小少爷面染红云的模样。

《四郎探母》的第一场是坐宫。

杨四郎和铁镜公主的对手戏。

杨四郎思念故乡心切,与铁镜公主坦诚身世,为后来重回故乡,探望母亲铺垫前情。

还记得刚刚教四郎探母之时,许一霖憋得耳尖都红了,磕磕绊绊地唱着那句——

……是啊,您我夫妻从来都是相亲相爱的,我怎么会说冷落少欢呢?莫不是思游玩那秦楼楚馆?

铁镜公主那般豪爽的塞北奇女子生生让许一霖唱成了待字闺中娇羞的南方小家碧玉。

不过,这副模样却让何鸣愈看愈欢喜,恨不得多唱上几遍,让这人恼得连脖子上都浮上一层粉色才好呢。

但是,他倒真是不敢。

若是将人羞得再也不唱了,那何鸣后悔都来不及了。

像许一霖这般怯懦的人,逼不得。

何鸣看着许一霖边整理着衣裳、头饰,边走过来的模样,嘴角的一抹笑容慢慢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起来。

可……可以了。走近了些何鸣,又将俩人的距离划在了安全范围外后,许一霖才停了下来,有些局促地揉了揉手中的水袖。

何鸣看着他点了点头。

许一霖做了一个起势,开始唱了起来——

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
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
我本当邀驸马同去游览
怎奈他终日里愁锁眉间。

……驸马,咱家有礼了。许一霖走了几小步,向何鸣施施然行了一礼。

哦,公主不必多礼,快快请坐!何鸣亦是还了一礼。

我说驸马,自从您来在我国一十五载,一直都是朝欢暮乐的,我瞧您这两天,怎么总是愁眉不展的,莫非您有什么心事不成吗?

本宫无甚心事,公主休要多疑!

……

俩人几句唱词对了下来,便是到了铁镜公主执意猜心思的地方了。

到了那句——

莫不是夫妻间冷落少欢?

何鸣看着许一霖那双垂下的眼的眼睫频频抖动的模样,不禁弯了弯嘴角,嘴上依旧念白,想你我夫妻一十五载,相亲相爱,何来冷落少欢之说啊?

念着念着,脚暗自迈了几步,悄悄地将许一霖和自己的距离拉得近了些。

是啊,您我夫妻从来都是相亲相爱的,我怎么会说冷落少欢呢?莫不是思游玩那秦楼楚馆?

许一霖却是无心注意何鸣的动作,专心唱着那在他看来稍显奔放了些的歌词。

想这皇宫内院,美景非常,那秦楼楚馆,焉能比得?再又说来,那里又岂是本宫心之所想、足之所往啊?越发地不是了!

何鸣又是近了一些。

是啊,想咱们这皇宫内院,美景非常,那秦楼楚馆,哪里能比得上呢?这话又说回来啦,那种地方,也不是驸马爷您去得的呀!

……

两人又是唱了几个来回,何鸣和许一霖的距离已经近得,让何鸣能够看清许一霖衣领里裹着的那截脖颈。

何鸣看着那如同蹭了胭脂般的玉般的颈子,眼神有些深邃了起来。

然而许一霖此时正做了个手势,欲指向何鸣,驸马,您这厢来,咱家一猜就……

目光触及何鸣,这才惊觉俩人已经离得这般近了,念的词戛然而止。

有些惊慌地想要后退了的时候,却是被何鸣抓住了手腕。

公主请猜!何鸣继续念白。

莫……莫不是您思故土久离中原?许一霖挣脱不得,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唱完了这句词。

许一霖。何鸣忽的唤道。

被抓住的人身子一僵,随即手上的挣扎却是更加剧烈起来。

何鸣紧紧捏着他的手腕,声音大了些,许一霖!

我是谢棠。许一霖忽的抬眼,看着何鸣的眼神尽是倔强。

不,你是许一霖。何鸣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里满是温柔,却让人不容置喙。

我是谢棠!

你是许一霖。

我是谢棠!

你是许一霖。

……

不知道僵持了多少个来回。

许一霖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起来,原本还在抗辩的声音慢慢沙哑了起来,像是有什么梗在了喉咙间,让许一霖已经发不出声音,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声。

何鸣听着这哭声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疼得紧,然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放开许一霖被箍住的手腕,紧紧地抱住许一霖软下的身子,跟着许一霖慢慢跪在了院子的泥地里。

我是谢棠……

你是许一霖。

何鸣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这句话,他知道,怀里这人啊,逼不得。

但若是不逼一逼他的话,他便是要一辈子呆在那困住了他的地方。

——那个因夏禾而起,以谢棠为名的囚笼。

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

何鸣想,若是这人没有勇气踏出那囚笼,那么,便由他来砸了那囚笼。

你是许一霖。

许一霖已经不再辩解了,何鸣轻拍着他的背,语气里仍旧是温柔。

循循善诱。

……我是许一霖。许是终于累了,又或是被何鸣太过温柔的语气所蛊惑,许一霖喃喃地念了一句,最终归于无声。

是的,你是许一霖。何鸣轻轻地道,最终的强调。

何鸣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阵温热,大概是怀里的人的泪已经湿透了自己的衣衫了。

他只是抱着他,陪着他,好好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祭奠那已经破碎了的残垣断壁。

是的,你是许一霖。

却不是许家的许一霖。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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